春风又绿野田庄
【往期回读】
春风又绿野田庄
纪晓滨
今天早晨,读起张广祥先生的《访古村野田》,勾起我许多的对野田的记忆,童年的和现在的种种具象,在我的脑海中交错映现。
野田庄在我们村的西边,相距大约三华里,其中的“野”字我们习惯读Ya,三声。曾经,野田庄是野田乡的乡政府所在地。在现在主道十字路口东北边是供销社,沿供销社西山墙南北向老街往北约二百米,置有大会堂、电影院、邮电局、粮公所等,普通乡府所在地的行政单位一应俱全,但随着数乡合并成麾村乡后,除供销社外,其他单位便先后撤销。老街两侧对开的烧饼店、饭店、布店、油坊、杂货店也渐次关闭。曾经的繁华热闹归于萧条。然而,在我记忆深处,古关帝庙和大白果树、农历二月半的集场、驴拉磨的磨坊却是历久弥新的!
古关帝庙在野田庄东头,离开庄边约有三节田远,青砖青瓦围成院落,院中主殿门前长有一棵银杏树。在我童年的眼中,那一小片庙院,孤寂地立在长满冬麦的旷野之中,莫名的觉得有些离世的清高和落寞。
但是,因为古庙被征用为野田小学,一到上学时间,孩童的追嬉笑声和朗朗的书声,便让古庙充满了勃勃的生机,而这样的生机置换了曾经兴盛的香火,古庙新用,关帝菩萨也算是福佑一方,与其佛愿相遂。
最难忘是第一次站在古银杏树下的震惊!恣意伸展的粗壮枝桠以浓密的叶子,在古庙院落的上空,撑起一片绿色的华盖,我仰起头来原地旋转一圈才能把这一伞华盖看清看全!而其主干的直径在本无见识的我看来,简直就是耸入云霄的天柱!我们三个伙伴合抱都没能将之抱圆。
这座古庙新用的学校,虽然算不上巍峨气派,但相比我们土墙草顶有门无窗的教室而言,这样的青砖青瓦还带有对开窗扇的教室,无疑已是“大户人家”的享受了,何况那窗棂上还雕刻了那么多精美的图案,如果我坐读在内,那些图案足以让我分神走心遐想连连;更何况还被那千年古银杏春来挡雨、夏来遮阳地笼罩着、护佑着。春华秋实的古银杏树下,便是年少无忧的天堂啊!那些曾经令我羡慕有加的同年学子,也应当如我一般的半百中年了,但我的梦中却少了他们梦中的,曾经就读的那座精巧的院落,还有头顶那棵秋来满树金黄的古银杏……
及至年长,方知如张广祥先生所说的,古庙曾经作为新四军挺纵的后方医院的经历,故事的叙说,让我仿佛听见了院中伤病员在敌入侵之时的敲击声、呐喊声。七十几年前(1940年6月28日)的那场郭村保卫战,新四军以四个团对十三个团的悬殊兵力激战七昼夜,最终取得了胜利,靠的就是这种同仇敌忾、英勇奋战的精神吧。
在野田庄东边一里的地方,名叫“飞机场”,据说就是当年日本鬼子修建的,现在已是一片稻麦田。
无论是挺纵医院,还是“飞机场”,无不见证了那个并不遥远的烽火岁月和那个岁月中的无数英烈。而那棵古银杏所见证的千秋风雨,其中的苍桑和悲欣,谁又能一一诉说?
可惜,数年前的一道雷电,将古银杏的枝桠劈去一半,现在的古银杏已没有了往日的茂盛伟岸了。当年的野田小学早已搬迁,留下了一座荒凉的不具规模的古庙,象一个萎缩孤单的老人依身在几幢现代的但不整齐的建筑边上,其墙身被涂以原本没有的黄色涂料,显得不伦不类,少了原汁青砖青瓦的古朴气质。而乡人按习俗不敢乱扔的旧中堂、旧佛俱,全都寄弃在本已逼仄的庙门前,更增加了一层颓败。
能够去野田庄最好的日子便是每年农历的二月十五,野田庄集场!
过了春节开了学,心里便欲欲的盼望“二月半”的到来,盘算着到集场上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。
终于等到大麦初抽穗,油菜已开花,“二月半”来了!
中午就跟家里大人要了几分钱硬币,下午的课根本没有心思听讲了,放学铃一响,背起书包,顾不得回家,三五十几的一伙,直奔集场。碰上晴天的日子,更加的快活了,脱去外衫,只剩小褂子,如同一群出笼的鸟儿,也顾不得做麦叫子了,也顾不得玩皮抽柳条了,只管抄最近的路奔往野田庄。沿途就有从集场上回头的人,看到他们手上买的甘蔗、茡荠、小麻头串,嘴馋的欲望更加的加速了奔跑的步伐。
越过古庙,让过古庙里住着的一个女疯婆,便看见野田庄的上空有一层尘土在飞扬,继而便听到各种嘈嘈杂杂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,分不清是吆喝声还是叫喊声。过了村东头的小石桥,我们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人群,原先结伴的队伍很快就打散了,各人只好各自为战。
先来几段甘蔗和一斤荸荠,清凉甜润的汁水,让早已着火干燥的喉咙感到非常的舒服,再来两串小麻团填填已饿的肚子。口不干肚不饿了,开始找弹子机玩,手气不错,一上去就赢了一包水果糖。然后套圈,几个大奖品一个没套着,有点丧气。好在旁边有气枪打气球,靶布上挂着几排气球,一枪扣出,气球应声而破,连开十枪,枪枪命中,旁边就有人叫好,于是就雄纠纠的很有成就感。把南北老街一圈走下来,时间已经不早了,赶紧的去找左三麻子玩把子,终于看到在东西向街西头的一块空地上里外围了几层人,好在那时瘦小,大人们也不跟小孩子计较,我便泥鳅一般的挤进里层。好嘛!左三麻子正涨红了一张麻脸,右手腕部扎个布带子,扎得右手涨得紫红,血筋暴凸,正将一小块碗瓷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碾得粉碎,瓷粉象糯米粉一样直往下飘洒。只听左三麻子大叫一声:“快浇水来!”助手赶紧往他右手指上浇水,两指上冒出一小股水汽,就象把烧红的火钳插到水里嗞的一声一样。我一下便呆住了,直到左三麻子开始兜售伤筋断骨膏才回过神来,害怕被他拽住强卖,赶紧又挤出有些松动的人墙。
西天的太阳已经不高了 ,口袋里的硬币也已用得差不多了。我在盘算权衡究竟用余下的钱在竹节蛇、竹筒机关手枪、彩色风车、松紧绳表带蜡制表盘的手表之间作艰难的选择,最终用余钱买了一条竹节蛇,在卖表人“白天不走夜里走”的推销声中,遗憾得近乎悲伤地离去。
热闹的野田庄“二月半”集场散了,心里又对不久将临的郭村“三月三”庙会充满期待。
那时农村庙会集场,对物资的交流起了很大的作用,大人们借机添置农具用具甚至桌凳家俱,为即将到来的春耕作准备。而对于我们孩子来说,赶庙会集场就是来收获玩耍享受欢乐!
但至今不能释怀的是,为什么那么多次的集场,就没有一次是星期天的?
沿南北向老街到北头,地势就变得低洼成为东西向一条不宽的小河。在小河北侧的高处,有几幢瓦房,想必是以前的地主富农的宅房被分给同组的社员居住。其中几乎正对街口的一幢便是磨坊。磨坊的主人是个小矮老头,据说和我四舅母娘家是叔伯本家。
每到要磨面粉和荞面的时候,母亲便安排我去,到了星期天,我就用旧轴承作轮子的小推车把淘净洒干的糯米或荞麦绑到车架上,悠哉悠哉伴着轴承弹珠哈啦哈啦滚动的摩擦声,一路推向磨坊,心情好的时候,还唱上几句学来的歌曲。
到了磨坊,常常需要排队等候。小老头就把我的布袋按秩序放好,然后喊一声呦呦,小毛驴就绕圈走起来。小老头一边跟着毛驴后面走,一边用苇箪子将上磨的米麦扫送到进料眼中,两磨之间便如同墙缝渗水似的一圈圈渗出细密的粉来。那头瘦驴如同它沉默少言的主人一样也不吱声,被蒙住了双眼,只管匀速地不停地绕行一心拉磨。记得去了十几次,一次也没有看见它的脸眼,想必它隔了蒙眼的布罩,也没有看清楚我吧,尤其没有看清我曾悲悯的望着它,想着可怜的驴啊成天辛苦地重复工作,没有玩乐,没有休息,没有玩伴,更没有亲人!只有不时拿根细鞭抽打它的小老头,陪着它一年又一年。
野田,听起来应当很野,甚或蛮荒不化。然而,这一方水土竟然留住了费密,让一个漂零四方的外乡川人找到了归宿,立命安身,认异乡为故乡,世代繁衍生生不息。清顺治九年(1652年),费密还乡,见其祖屋已颓废,其后入陕,写下《过朝天峡》,其中一句“大江流汉水,孤艇接残春”,是何等的气势恢宏,又细腻婉约啊。而“明朝在何处?杯酒慰艰辛。”应是所有或身体上居无定所或精神上流离颠沛者共同的酒后心声!
而今,费密在野田的故居又如四百多年前四川的祖屋一样的只剩颓墙断壁!让流浪的费密如何去寻根问祖呢?
文化故居也是文化血脉传承的载体之一。我们在故居前的默念和体会,是对我们这个民族、这方水土的祭颂!先祖的光芒延照到我们的身上,让我们感到荣光,受到鞭策。
在深秋的季节里,盼望着“春风又绿野田庄”。
2017年10月3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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